=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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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纨蛸  

『祺鑫』几时归去

//少年心动图鉴联文

//破落村庄的夫子×失忆坠崖的杀手

//架空设定 省份只有环境参考 勿杠

22:00 甘肃 祺鑫

“原来这个人才是我的归宿”

 上一棒@神贰早川.  下一棒@草阳春堂【本宣置顶】 





/

好渴。

他狠狠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掀开眼皮的时候却被毫无遮拦的阳光刺着了眼睛。他下意识想举起手遮住面部让自己好受些,却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手指瘫趴无力,知觉恢复后只能感受到刺痛和酸软。

腰间也没有任何气力,起身都不能。

他估摸着肋骨至少断了两三根。

 

脸上也火燎燎的疼,还痒,像是伤口结过痂被冷风吹过的感觉,但是他却不能用手指去触摸一下确认情况。

糟心的很。他有点气闷了,挣扎着想至少能扭个头看看自己身处何地——

 

“别动。”

他顿住。这个声音出现的突然,而且离他极近,近到仿若耳语。他整个人耳尖上红了一片汗毛倒竖,僵硬的本来正在努力的脖子都卡住了一样。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是他身边的人起身弯腰凑近。逆光他只能看到个大概,看不清这个人的眼神和面容,却看到了逐渐逼近的白皙指尖。他咬了一下干燥起皮的下唇,眼神警惕而凶狠,试图看出这个人有什么目的。

“所以……”那人低笑了一声,微凉的手指触到了他的鼻尖,“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

熟稔而亲昵的语气让他愣了愣,仔细回想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似乎是有一些熟悉,但是这样清澈的嗓子记忆里也确实是没有的,完全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

等一下。他突然打了个寒颤。

自己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死死盯着面前还在把他鼻尖当什么玩具一样捏来揉去的男人,缓慢的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认识我?”

他应该是真的很久没喝水了,一句话说出了砂纸被石砾刺破的质感,对比对方如同林间小溪一样悦耳的声线,一时间竟然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这不应该。这不太对。

 

对方似乎被他这个问题问的有点懵,手部的动作也停下了,似乎被逗笑了一样反问:“我怎么会不认识你?我……”

“等一下。”

对方好像也反应过来了,语气里带了小心翼翼:“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迟疑的张嘴,半天后又合上了。

他不记得了。

 

/

男人叫马嘉祺,知道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之后笑了很久,笑的眼泪都出来。他恼羞成怒又动弹不得,只能艰难的用沙哑的声音问他在笑什么,试图用语气传达自己的气闷。马嘉祺就笑,边笑边抹眼睛,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的阿程。

 

他说他叫丁程鑫,但他喜欢叫他阿程。

我的阿程。

 

丁程鑫听到这个称呼的刹那恍惚了一瞬,就是这一点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使得他几乎是立刻相信了面前的人。

感觉不会骗人。他不知道听谁讲过这句话,毕竟现在他什么人都不记得,但是这句话却仿佛深入他的骨血,叫嚣着让他不得不相信马嘉祺。

 

马嘉祺扶他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大麦茶。粗糙的茶水有点拉喉咙,但他还是喝的很急,任由又苦又酸涩的水液滑过快要起火的喉腔。

他胸腹都在痛,越休息越明显。等他的手指恢复力气后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又摸到了粗糙干枯的皮肤和横纵虬结的疤。这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脸被毁掉是什么很令人遗憾的事。

明明只是皮相而已。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在意的。

 

马嘉祺坐在旁边,似乎看出了他的一些疑惑,开口解释:“你前几天……从旁边一个丘崖上掉下来了。”

“掉下来了?”丁程鑫重复。

“掉下来了。”马嘉祺语气肯定了很多,强调道,“失足。”

 

丁程鑫哑然。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么傻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做的,但是马嘉祺马上开始絮絮叨叨说他小时候就喜欢这么干,爬到树冠的顶端,窄小的枝桠根本撑不住正常的少年重量,滚下来的时候哭的好惨……他抿抿嘴唇,无端的不想打断这种繁复又杂乱的叙述,干脆就换了个不太费力的姿势坐着听起来。

 

“然后那天啊,我还说我要帮你顶锅,你非说不,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一边哭一边被你爹揍……哎。”

马嘉祺歉意的挠挠脑袋,往他镶着毛边的披风里缩了缩,衬得下巴小巧有点可怜:“不小心讲起来了……你不会觉得无聊吧?”

“……不会。”丁程鑫马上说,又觉得干巴巴的回复有点怪,就找补道,“反正我也不记得,当听故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马嘉祺听完这句话似乎失落的更明显了一些。但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做些什么,那点本就不多的失落就消失了。马嘉祺挑挑眉,瞳仁晶亮开始给他讲。

丁程鑫承认他很会讲故事。他从他们小时候开始讲,讲他们是在阳关城里认识的,那会他们皮的很,走街串巷什么地方都去过,街边的扁豆面都能货比三家……有的时候银钱给扒手偷去了就翻墙到友人家后厨去偷馒头咸菜,然后又被丁程鑫的父辈揪着耳朵去人家家里赔罪;丁程鑫的父辈对他是极好的,连贴身的项链都愿意送他,虽然后来又被他送回给丁程鑫了。

 

“那我的父辈们呢?”丁程鑫忍不住打断他。他其实已经大概明白他们的结局,毕竟明明在故事里出现的那么多,此时给他讲述故事的却还是只有马嘉祺一个人。

但他脑中有个名为记忆的漏洞,急需用这些东西把它填满缝补完整,哪怕是块陈年旧疤,也要趁着还不能共情给它揭了。

 

马嘉祺不出意料的沉默了。

“阳关城破了。”他说。

 

朝廷和匈奴的战争已逾百年,阳关城首当其冲,一旦开战便是前线中的前线。那天本就夕阳如血,看着不是吉利的天相。北狄雄鹰升空中原地龙盘伏,似乎是一场必败之战。

他的父辈都战死在夕阳的余晖里。

 

“……”丁程鑫眼睛缓慢的眨了眨,长出了一口气后追问,“之后呢?”

“之后?”马嘉祺抬头,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之后我们两个人结伴逃出来,跟着朝廷派来的援军撤去了酒泉郡。不过你说在那里生活不习惯,我们就自己出来在戈壁滩上的小村落里讨生活了。”

 

“……是吗。”

好像有什么不对。丁程鑫想。但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除了相信马嘉祺,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

从丁程鑫醒过来开始算起,他已经在这个小村落里和马嘉祺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了。

戈壁里的村子是真的小,黄沙漫天,好像从这头一望就望得见那头。邻里之间都互相认识的样子,来家里做客见到帘子后头的丁程鑫都笑着招呼,对门的大娘会做带油辣的面疙瘩,每次香味飘过来的时候总会顺手给丁程鑫捎上一碗。

好的过头了,这种生活。

 

不过丁程鑫伤还没有好得很利索,平时也不出门,跟村子里的人自然聊的也不多。交流最多的当然还属马嘉祺了,他听说他现在在村口充当着带孩子们识字的夫子,每个孩子都很喜欢他,有事没事都是要来找一下马夫子的。

不知道马嘉祺是怎么跟村民说的,前几天有个尚且总角之龄的少年风风火火闯进屋子里,看到丁程鑫倚在帘子后面的剪影,顿下脚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想必这位就是师娘吧……”

丁程鑫一口茶水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这个事像个裂口,揭开了丁程鑫一直没有去思考的一些问题。

他和马嘉祺,究竟是什么关系?

马嘉祺看起来不像是满嘴胡话的人。丁程鑫想。小孩或许是有皮的原因在,但态度也不像是在开无聊的玩笑。

这就很令人考究了。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件事。这么久以来其实他们之间的事两人聊了太多,但是都是幼年的一些让人发笑的小孩糗事。马嘉祺什么都愿意讲,唯独对他们现如今的关系避而不谈。

也不算避而不谈吧,更多的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去谈。丁程鑫问过一次,马嘉祺沉默了半天没憋出个词来。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问说多年友人,是吗?马嘉祺才勉强点了下头耸了耸肩,像是你觉得是这样吧就是这样吧的意思。

怪叫人恼火的。

他终究也只知道自己幼时家中男丁大多从军,是随着家人北迁来的阳关城,和马嘉祺是关系很铁的兄弟。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城破的时候他们已然过了十五,是该有家眷的年岁了,但是马嘉祺的讲述里却好像丝毫没提过成家的事情。

现在也明显是没有的。马嘉祺房里就他一人。

 

……听起来,似乎有点怪。

很难不让他往奇怪的方向去想。

但这也太奇怪了,虽然似乎也是听过前朝就有断袖这种荒唐的事,但终究是荒唐的。丁程鑫从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揉了把脸,晃晃头全当是天气太冷人被冻得不太清醒。

 

直到他无意中听到马嘉祺跟村民的谈话。

那天他无聊到在屋子里削树枝,打算用沙枣的木头做个没什么木刺摸起来平滑点的棍笔,供马嘉祺带那帮孩子在沙地上识字用。木屑削了一地,他吹吹笔头,打算把地上的碎木头清干净。

路过窗边的时候——他发誓他不是故意,但模糊的话语还是飘了进来,重重砸进他耳朵里:“……给你家里那位带点,在这种地方跟着你……”

 

是那位对面的大娘。丁程鑫手无意识的捏了捏手里的笔,感觉耳尖烧的厉害,懊恼的把耳廓揉了一遍却只觉得更烫。

怎么都……他闭闭眼,试图降下去一些本就不该存在的热度。

然后他听到马嘉祺的声音,带着笑的。

“你们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这些,他要害羞的。”

 

丁程鑫这下是确实愣住了。

 

什么啊……

他没否认的啊。

 

马嘉祺晚上回来的时候,天色才微微暗下来,但屋子里已经是不点灯看不清人了。丁程鑫就隐在一片黑暗里,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看他。大概也是觉得有什么不对,马嘉祺在门口试探着问了句:“阿程?”

丁程鑫还是没动静。

纵然觉得奇怪,但马嘉祺一开始也确实没有多放在心上。他把披风解下来,绕开领口处的盘扣挂在椅背上,然后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听见了丁程鑫的呼吸声。

“……阿程?”

 

他又问了一次,却突然感觉到有一些温热的触感从他的背脊处爬上了他的颈间,顺着饰品又偷偷的探上了他的耳尖。明明刚踏着寒夜归来,他却整个人都被燎起来了一样,皮肤贴着皮肤的地方放肆地起火。他呼吸都有一些不稳,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无奈的握住那截作乱的手指:“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丁程鑫跟着他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马嘉祺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丁程鑫感受到那股力道,心里暗想大概是猜对了,然后安抚性的回握回去:“你有事都可以跟我说,不用顾忌我失去记忆这一点,我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好吧,其实我们……”

“……其实我们,关系并不一般……对不对?”

 

马嘉祺愣了。他感觉到自己嗓子发紧:“哪种……不一般?”

他原来,没有发现什么吗?

 

很久都没人说话。丁程鑫又叹了口气,然后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马嘉祺感觉到丁程鑫整个人贴了上来,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下——是嘴唇吗?那么柔软的触感。

他承认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不可置信里带着隐秘了多年的欢喜,这导致他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丁程鑫就在他耳边轻声笑:“我是第一次亲你吗,不会吧。”

“……自然不是。”

只是上一次,已经过去很久了。

 

丁程鑫听他这么说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猜错,他想。

不然赌上这点猜测去轻薄人家,别把人吓到才好。

 

“你是怎么……猜到的?”

“听到你和邻居说话了。“丁程鑫耸耸肩,”不是故意的,但是刚好听人家称呼我为‘你家里那位’,然后你没反驳。”

“我……”

“你该不会是……看我失忆了,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释才拖到现在的吧?”

 

马嘉祺在黑暗里怔怔的看着丁程鑫,又或许只是黑暗晕在他的眼睛里,慢慢的跟着不知名的情绪沉下去,再沉下去……

“……是。”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这样说。

 

/

最后丁程鑫央着马嘉祺又把他们的故事重新讲了一遍。

“对。我一见你就觉得你好看。“马嘉祺被他闹得压倒在床上,举手跟他投降,”特别好看,情根深种不至于,年纪太小了……但确实是记了这么多年。”

 

定西侯丁将军家里锦衣华服的小世子,明明身处大漠的关口,却像是锦绣里生养大的,白嫩可爱,嘟着嘴巴嚼着些粉面点心。马嘉祺进府的那天是一个艳阳天,空气里沙砾都像是有实体,灼热的气温并不叫人好受。直到墙头冒出头发凌乱的一颗脑袋,笑得像是艳阳天一样灿烂,嘴里东西都没咽下去就甜甜的开口叫“爹爹”。

马嘉祺从都城来,一路上除了被定西侯送了条链子说了声“谢谢”,其他时候都被定西侯的冷脸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讲,现在却看到面部线条粗犷的戈壁汉子抱住从天而降的奶团子宠溺的叫“臭小子”,嗓门大得很大手却温柔的擦人嘴角的点心沫子。

备受宠爱的奶团子眼珠子像是什么玻璃一样有着纯净又剔透的质感,黑黝黝的一转盯在了马嘉祺身上。小小的世子爷挣扎着从爹爹怀里跌下来,从衣服内襟里头揪出半块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点心,被压得有点变形了,却小心翼翼的托着递过来:“你也想吃吗?”

 

马嘉祺其实不太记得那块点心嚼起来是什么味道了,但是他一直记得点心的主人在阳光底下丝毫不逊色的笑容,还有手心一点点白皙的暖——大漠滚烫的空气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温度,马嘉祺还是视若珍宝的藏了很多年。

 

后面很多次两个人出去玩——马嘉祺寄人篱下一直活得小心,所以主要是丁程鑫拖着他出去到处皮。他总是自愿的帮丁程鑫背锅,丁程鑫一开始不情愿,小孩子无畏的傲气撑着他能拍胸脯跟马嘉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后来定西侯打人实在太疼,两人也发现大概是因为马嘉祺本身不是丁家的人,因此受到的处罚也总比丁程鑫少些,所以久而久之也就都当习惯了。

 

直到有一次丁程鑫拖着马嘉祺去青楼。

上天可鉴,啥都不懂的小世子着实是因为好奇才想去逛逛,结果却犯了丁家的大忌讳:家训如此,为朝重臣,禁奢禁赌禁嫖妓。定西侯或许是明白两人没什么事的,但还是决定严惩以儆效尤。这回大概也是明白摊上事儿了,丁程鑫硬是扯着马嘉祺不让他顶锅,自己堂堂正正站出去被打了个半死。

最后他是被马嘉祺和仆从一起搀回的房间。

 

临上药了小世子又在闹脾气,说什么大孩子了赤身裸体丢人现眼,硬是不让侍女给他上药。最后管家左劝右劝也不见他松口,只好教会马嘉祺怎么上药,把两人留一个房间里自己折腾去。

马嘉祺尚处于一个初见世面的懵懂状态,脑子里本来还有青楼里薄纱轻盈的“仙女姐姐”白皙的胳膊和腰肢,结果手蘸过药粉拂过丁程鑫背上红肿的鞭痕时,却莫名其妙想到:丁程鑫背上的皮肤如果没有今天的这些痕,或许比起那些姐姐,瞧起来会更白些……

 

然后他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毕竟再懵懂他也大概知道那些“仙女姐姐”是做什么的,自己竟然把世子爷跟那些做低贱活计的人作比。偏偏好巧不巧这时候丁程鑫大大咧咧的拍拍马嘉祺手背,示意他把自己亵裤往下拉拉,腰背上有伤,屁股蛋上面也有……丁程鑫想法很单纯,他自己痛的呲牙咧嘴,觉得药粉抹上去之后多多少少好歹缓解一点,而且马嘉祺手上动作也温柔生怕又伤着他哪儿,所以急于把药上完。

结果半天身后也没动静。他忍了会痛疑惑的回头看,正好看见马嘉祺落荒而逃跌出门阙的背影。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心悦我了?”丁程鑫窝在他旁边笑,“好啊……贼心起的可真早。”

“不过说起来,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当年还是个世子呢。”

 

马嘉祺摸摸他脸上结痂又自然脱落新长出的那部分皮肤,顿了一下说:“有什么可说的。”

现在都已经不是了。

那些有关于荣华与尊贵,尤其是责任这一部分的身份早就堙没在阳关城的大火里头了,他只希望他的阿程是自由的。

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所绑架,不被过去所困不被责任所囿,有些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未来。

 

那年冬日的城破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场战役持续了太久,定西侯每晚都不能归家,人一旦走到城墙附近,总能听到塞外的寒风呼啸,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朔风一吹总让人仿佛听见不远处匈奴冷兵泛光的碰撞声。人心惶惶,已经有士兵开始征收粮草。虽然在定西侯的管制下百姓生活依然如旧,但大战的气氛还是影响了城内的一切。

马嘉祺和丁程鑫已经到去书院的年纪了。他们沉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裹紧领口,突然丁程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枚铁钱,跑到街边买了块烧饼塞进马嘉祺怀里——他总觉得马嘉祺太瘦了,在这种冷风天简直能被吹跑似的,所以习惯性的喜欢给他塞吃的。

烧饼冷的快,马嘉祺就把它好好护着,想着等回家了再偷偷烤一下两个人分着吃。

本来也就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其实马嘉祺有事瞒着丁程鑫没告诉他。他昨夜经过侯夫人的院子外头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人聊天,模模糊糊的。本来他也就路过,是没什么偷听的意思的,但是他听到了“世子爷”一类的字眼,让他不能不在意——涉及丁程鑫的一切事情,都是他想去了解,去知晓的。所以他在墙根站住了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得知的消息让他脊背发凉。

 

定西侯去世了。除了他的副将和军事客卿没人知道这件事。

生来为阳关而战的好将军、阳关城的好侯爷、世子爷的好父亲,死在匈奴一次毫无预兆的偷袭中。消息一旦传出军心必然大乱,副将一时毫无办法,只好连夜找曾经也是一代巾帼的侯夫人商量对策。侯夫人与定西侯一世伉俪,来不及悲怮先抹干眼泪把副将一通痛骂,找出落灰多年的盔甲就打算连夜赶去城墙前线。临走前吩咐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侍女记得把两个孩子送出城去,说就送到玉门关酒泉郡,嘉裕山旁边才有活路走。

然后门被打开。马嘉祺缩在门后,看着侯夫人月色下披挂着露水和寒霜离去。

 

他回到丁程鑫和自己房间的时候,看到人依旧睡得香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禁松了口气。然后他在丁程鑫身边枯坐一夜,内心的矛盾升腾而起。他之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对丁程鑫有什么隐瞒,但这个事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丁程鑫睡前还在跟他畅想战争结束后要带他出城玩,想着以后要成为跟他爹一样的大英雄。

可是一觉醒来,却不得不面对战争苦苦支撑,父亲去世娘亲生死不明的局面。

这对他真的公平吗?

 

马嘉祺问自己问不出答案,只能沉默的在第二天听侯夫人房里的侍女告诉丁程鑫说夫人娘家有事过几天就回来这种话。一整天他都处在闷闷不乐满腹心事的状态,丁程鑫跟他说什么都兴趣恹恹的样子,一直到城门被破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太突然了。第一块带火的巨大石块落进城池的时候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闷响,马嘉祺猛地回过头,烧饼落在地上沾上满街的尘灰。

 

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而破碎。他们似乎是在哭喊的人潮里回了府上,又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后方退出城去;丁程鑫迷茫而不解的问定西侯和侯夫人在哪里,他却想着那个掉在地上的烧饼: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烧饼可能早就不知道碎在哪个人的鞋底去了。

灰尘遍身狼狈不堪,流满世间人的眼泪。

最后被横纵整个阳关城的大火烧了个干净。

除了他没人记得起。

 

/

“之后就跟我之前说的一样,我们去了酒泉郡,你住不惯,我们就来了这个村子。”马嘉祺笑了一声,但语气并不欢快,仿佛依然沉在故事的沉闷剧情里无法自拔,“后来我才知道你也……心悦于我,总之最后我们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两个人都在沉默。

丁程鑫其实没有回想起什么,但他承认自己以前似乎是有点惨。

“侯夫人……我娘亲呢?”他问,马嘉祺刚才的故事结尾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位披挂上阵的巾帼最后的结局。

“侯夫人……充当侯爷身份战斗到最后一刻。”马嘉祺语气肃穆颤抖,深呼吸过后才回答他,“匈奴人发现侯爷是冒充的之后,割首……示众。”

“……”丁程鑫张了张嘴,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哑了,“一直在……吗?”

 

“那倒没有。两年还是三年后,侯夫人不翼而飞,阳关破旧的城墙上示众的人头换了个人。”马嘉祺讲到这件事的时候呼吸顺畅了很多,“是匈奴人的单于。当时引起了这一片的轰动,大家纷纷觉得解气得很。但是现在也没找出来是谁做的。”

 

丁程鑫不说话了。

突然铺天盖地的熟悉感席卷了他,他感觉到呼吸困难,心底撕裂一般疼痛。眼前模糊一片,仿佛有纠缠飘扬的发丝枯萎在他面前,凹陷的眼眶里面钻满丑恶的爬虫,皮肤灰白被曝晒后像是一碰就能碎。他心里的愤怒和悲伤无以复加,最后的画面恍惚着停留在远处的沙丘后头,他无奈又叹息,看着炊烟袅袅一缕直通长河落日。

这是……他的记忆么?

 

马嘉祺像是发现了他的异常,轻轻晃了晃他问:“阿程?”

画面倏的消失了。丁程鑫勉强笑笑:“没事,我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又幻听到人们紧张惊惶的喊叫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四散奔逃的动静——不,不是幻听……他和马嘉祺骤然从床上翻身而起!

村子里出事了。

 

屋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不停咳嗽的人,丁程鑫认出来就是那天莽撞叫他“师娘”的孩子。那孩子看起来惊慌失措的跟掀帘而出的马嘉祺急急地说:“村里来了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凶神恶煞的,说是要找一个重伤的年轻男人!……村子里哪有什么重伤的人啊!”

还真有。丁程鑫心里一凛,跟在马嘉祺后面走出来:“他们有多少人?长什么样?”

 

孩子愣住了:“师娘……你怎么……”

他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你怎么是男的啊?!”

“这就要问你们夫子了,怎么漂亮姑娘不找,偏偏找我这么个硬邦邦的男人。”丁程鑫板起嘴角,恍惚间马嘉祺似乎从他身上看出点定西侯的影子,“回答我孩子,他们有多少人?”

 

“似乎……我估摸着大概……几十人吧?”孩子还是一脸恍惚的傻样儿,“都穿着盔甲,看起来不太好惹……呃……”

自己这个师娘,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惹的样子啊……

 

“那还好……不过为什么?”丁程鑫冷不丁回头问马嘉祺,目光如炬“他们为什么会来找我?我不是一直跟你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一个月前受伤只是从崖丘上摔下来了么?”

“你还是那么聪明。”马嘉祺眨眨眼睛,突然看着他笑了,“当年在书院里你学的就总比我好些,背书还是策论总是……”

“回答我!”

 

那个进来报信儿的孩子一脸懵的站在他们俩中间:“什么啊夫子,师娘不是你一个月前来投奔你,在崖丘地下被你捡回来的吗?”

 

“……”

丁程鑫气笑了:“行啊马嘉祺。”

一个谎言编织着另一个谎言。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

他不知道了。

他也不想知道了。

 

“阿程……”

马嘉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伸手来拉他的袖子。丁程鑫不被察觉的拂开他的手,回头背对着他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好人,就……”

他恍惚了一下。就……?

“杀了吧。”马嘉祺声音淡淡的飘进他耳朵,给这个空缺的部位填上了正确的答案。他回头去看他,马嘉祺的眼睛里有些东西他看不清了,但是他明白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的认知出奇的一致。

他不可能是什么单纯跌下崖丘的傻子,马嘉祺也必然不可能是什么小村落教书的夫子。

 

“好。”他顿了顿点了下头,伸手推门而出,“我等你回来跟我解释。”

 

/

他一出门首先看到火光。不至于燎开半边天,但是也颇有些规模了。

那些人在放火烧村民的屋子。

丁程鑫眯了眯眼睛,侧身躲到一个马厩后面,单手撑着身子翻上了顶。这个动作牵扯了一下他的伤口,刚长好的肋骨危险的咯吱一声,他皱了皱眉捂着胸腹趴在马厩顶上观察着那边的一切。

好像没有几十人那么多,顶多十几个。他心里暗暗盘算。自己可以先到左边这户做埋伏,那户厨房门口牵马的看起来防备最小,或许可以无声无息的绑来问问目的。找自己的目的,知道自己在这个村子的原因,以及……

自己究竟是谁。

 

他悄无声息的翻下屋顶,从没锁紧的窗棂摸进去,慢慢从黑暗的环境里走到门边……

可是那个牵马的人却不见了。

 

丁程鑫呼吸一窒,连忙直起身来贴紧墙根,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去——确实没人。他警惕心愈来愈强,突然伸手拿起身边案板上的菜刀抵住面前人的脖子!

 

“丁香主。”那人似乎丝毫不怕抵在脖子前头的刀锋,用一股丁程鑫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力气推开他的手腕,停在原地结结实实行了个完完整整的礼,“堂主召您回去。”

“……”丁程鑫把菜刀收回来,横在自己小腹前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你叫我什么?”

“堂主果然料事如神,早已料到香主您迟迟未归是由于失去记忆。”那人又是一礼,“您是我们河西令的香主,一个月前做一单子委托时失去踪迹,现在……”

他头低的更低了些:“是时候回去了。”

 

“……这就是你们找我的原因?”丁程鑫听到门外传来惨叫声和鲜血喷溅的动静,想大概是马嘉祺动手了,然而面前这个人却鞠着稳稳的躬,丝毫不受影响,“河西令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那人迟迟没有动静。丁程鑫警惕的看着他,突然听见他叹了一声轻轻的气。

“那就不是您能决定的了。”

丁程鑫反应的很快,手中刀锋立刻推掌而上——可还是迟了一步。对方从袖口不知道何处洒出一捧粉末,直直蒙了他一脸。顷刻间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菜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意识迷蒙间他身体不能动弹,想的东西也恍惚又散乱。他看见透着火红的夜空,耳边是模糊的喊声,风吹过沙面的声音淹没了那些人声,尤其突兀的撞到他心里去。他感觉自己被扔到了什么颠簸的东西上,像是听到有人在近处跟他讲话,又听不清具体是什么。

然后他又看到枯萎发白的凹陷皮肤,看到一些散着寒气的泪滴,还有空荡的黑暗房间和无尽的痛苦。

混沌中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丁程鑫听见近在咫尺又戛然而止的怒吼,然后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阿程,阿程……”

是马嘉祺在叫他的名字。

 

不管那是什么药粉,丁程鑫想大概都不是什么什么持续时间很长的东西。意识逐渐清醒,随之回笼的还有……似乎是记忆。

他缓了口气,狠下心来用力推开马嘉祺!

 

“究竟……你说,”他跌在地上,跪着撑在戈壁粗粝的沙砾上听见自己大声喘气,胸腔连着喉咙一起抽搐一样的呼吸,要不是没有眼泪,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大概是要哭出来了,“我究竟是谁?”

马嘉祺站在原地,良久才开口。

“在我这里,你一直是我的阿程。”

 

眼泪滚了出来。

“骗子。”丁程鑫还是哭了,狼狈不堪的,眼泪混着灰尘。

不停的念叨着“骗子”。

也不知道究竟说的是谁。

 

/

直到那一天之前,丁程鑫一直是个十分幸福的孩子。因为家里受圣上宠信,作为定西侯的独子他小小年纪就获封了世子,有了自己的封邑和地位。府里的人都喜欢他,阳关城里的百姓也爱戴他的父亲。父亲母亲伉俪多年没有纳妾,不仅是一段情感的佳话也从没有见过宅斗之类的乌烟瘴气。

遇到马嘉祺曾经是他觉得最幸运的事,在偌大的府上有这么一个知心的玩伴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和马嘉祺一定会是一辈子玩伴一辈子知己——他曾经这么想。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个想法。或许是侯夫人本就一代巾帼生活不拘小节,手下侍女也大多如此,导致他从小就没什么男女概念;或许是侯夫人开始着手准备给他挑个好样貌的世子妃,他却觉得那些姑娘家看起来都没有马嘉祺长得顺眼;或许是侯夫人说要挑个合适的世子妃得体己,他却想不出什么比马嘉祺对他更好的人……总之有一天,他和马嘉祺在屋子里舔京城来的老师傅给他俩特意做的漂亮糖画的时候,他看着对面人下巴上的圆痣,突然想如果亲上去会是什么味道。

会跟糖画一样甜吗?

 

他的想法比马嘉祺要天真很多,毕竟从小到大小世子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懂后面经历了很多事后才明白的道理:比如世事并不都如他所愿。他当时只是想啊,他喜欢马嘉祺,马嘉祺又对他那么好,两个人本来就是要待一辈子的,那为什么不干脆让马嘉祺给他做世子妃呢?

虽然男人做世子妃好像是没什么先例……但是老子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不定他丁程鑫就开创了先例呢哈哈哈……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有点扯了,但是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丁程鑫都想,如果他的想法再扯一些,勇气再多一些,再早点告诉马嘉祺一些,遗憾会不会少一点?

 

那天他本来是想跟马嘉祺提出有关世子妃这个大设想的,结果委婉的跟对方示了个好,对方却默默把示好的烧饼揣进怀里不吃。气的他正想跟马嘉祺闹,结果——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了整座阳关城。

城破了。

 

逃难——是的,他把撤进酒泉郡的那段时光称为逃难。家没了双亲皆亡,除了一个始终陪在他身边的马嘉祺以外他什么都没了。逃难的那段时间他变得寡言了很多,除了马嘉祺没人能让他开口,马嘉祺为此甚至把他爹送他的链子给了他,褪色的红线上挂了半块小小的伏虎挂坠。他接过项链,却还是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明明城破与他一个半大的少年没任何干系,他还是执着的认为其中有自己的错:为什么不长大的早一些?为什么不变得更强些?城破当头爹娘双殁他却连逃命都得依赖着马嘉祺去走……一些事越想越沉重,他深深觉得无法原谅自己,直到他在酒泉郡遇到爹娘的心腹。

那男人看着老实,做个小二大隐隐于市的打扮,看见他激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边哭边说幸好侯爷还留下个种,世子爷您要给侯爷报仇啊……丁程鑫心里一紧,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相信了他,忙问其报仇之法。

 

那男人满脸神秘,告诉了丁程鑫一个惊天的秘密。

匈奴破阳关城并不容易,这谁都知道。可能此战战败是注定的,但远不至于现在这般惨。男人手颤颤巍巍端起茶杯,往旁边啐了一口茶叶,压低了声音。

这一切,都是当今的意思。

 

丁程鑫记得自己回临时歇脚的客栈时脚步都在飘忽。功高盖主,功高盖主……他其实明白的,书院策论多有讨论历史上功高盖主的名将名臣,那时丁程鑫仍为能人惋惜没有其他心思,却不想到自己身上时竟如此无奈悲凉。他别的不知道但清楚爹娘对当今绝对忠诚,从没有逾越的意思,却不曾想竟还是因为荒唐的猜忌丢了性命。

报仇的心思无与伦比的随着愤怒的火焰升腾,他把矛头对准了遥远的京城。本来以为马嘉祺会是最理解他的存在,结果回到客栈马嘉祺神色一凛,急急追问他那人是谁为什么相信他,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了——“侯夫人提前就打算把你送出城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他手指掐在手心里,指甲都在泛白,但是丁程鑫并没有看见,“别做傻事,好吗?总有办法……”

“提前送出城?什么意思?”丁程鑫愣了一下,“你知道?”

 

马嘉祺自觉失言,低头不说话了。

丁程鑫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感觉这几天的情绪低落被一个巨大的谎言冲垮,现在喜欢的人也瞒着他。而时机不恰当,他现在连那句心悦都不能随意的讲了。

可是报仇的心思如此强烈,几乎吞蚀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勉强深呼吸控制自己不跟马嘉祺大喊大叫,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如果这里会让你不舒服,那我们就搬出去住……好吗?”

“……好。”

那是丁程鑫第一次对人说谎。

还是他喜欢了很久的马嘉祺。

 

是夜。丁程鑫悄悄翻下床铺,站在窗前看了很久的月亮。他的身后是熟睡的马嘉祺,少年随着年岁增长逐渐锋利的眉眼都在月色浸润下柔和了许多。很久之后丁程鑫转过身,把项链解下来放在马嘉祺枕边,嘴唇轻轻的在人唇角印了一下。

和那颗小痣,隐秘又克制的隔开了距离。

然后他翻出窗外走进无边深夜。

 

他跟着那个心腹来到了纸迷金醉的京城,却混迹在暗色的阴影里头。河西令,榜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他刚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一点点从头练起,吃尽了苦头。拳脚功夫大多只是肉体受苦,最难的是在黑暗的密室里静坐,刚过两个时辰就仿佛过去了一辈子。没有灯火,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人。黑暗和寂静轮番把他逼疯,只有仇恨和隐秘的遗憾暗地里支撑他一次又一次从密室里爬出去。

几年后他接了一单,目的地是遥远的西域——没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快忘记了那曾是他的故乡。委托完成的顺利,他却在约定集合的日子之后三天才满身血腥风沙的回来,宝贝一样捧着一个破旧的布袋,在大漠深处把它掩埋。

同行的弟子正在讨论匈奴单于离奇死亡的消息,看到他就好奇的问香主那是什么。丁程鑫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埋好之后原地磕了几个听不见响声的头,沙砾黏在他脏乱的发丝上。

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亲应该埋在哪里。

 

回到玉门关的时候他望着残阳如血,一缕炊烟摇摇摆摆升进无边夕阳里,像是个烟火气浓厚的小村庄。

他不由弯了弯嘴角。

如果他当年和马嘉祺去了那里住,似乎……

 

现实却是不允许他想这些的。很快委托接踵而至,丁程鑫完成的一直很出色。他机械的挥刀,把每一次杀人的记忆都刻进血液里,反复排演着同一个目的。

然后有一天,他的机会来了。

刺杀皇帝听起来是一个太惊世骇俗的任务,谋划之深到他一个小小的香主都要被迫参加。那天他凭借出色的身手坐在大殿的房梁上看底下歌舞升平,当今圣上大腹便便身边坐着美人昭仪,娇笑声一片丁程鑫却只能听见大漠鬼魂哭号。

时机已到,他从房梁上飞身而下,赶在所有暗处的埋伏之前抹了皇帝的脖子。

 

之后就是无尽的追杀。他风餐露宿大概也是明白组织因为安全考虑短暂的放弃了他,并不意外,他想。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放弃他的人已经被他自己弄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逃命,一路逃回了酒泉郡,在城外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这段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他跃进如血残阳里,给自己画了个自以为的句号,生命休止在高耸陡斜的丘崖底下。

临闭眼前,他似乎看到了那缕让人向往的炊烟缓缓吹过来,像是要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

丁程鑫还是走了。他狼狈的从地面上滚起来,在马嘉祺的目光里骑上河西令派来的人的马扬长而去。

他知道马嘉祺不会追。他们本就错过了很多年,现在明了当年对彼此的心意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求了。他也不敢去想当年自己不告而别后马嘉祺什么反应,找了他多久,这些都是他不敢面对的……他早已是黑暗的一条狗,狼狈而僵硬的卖命一辈子才是报仇成功应有的报酬。

那点夕阳下的炊烟太暖了,享受一回就已经值得了。

 

回到京城已经是几天后,他站在组织的暗桩前头恍如隔世。深呼吸了半天他才推开沉重的大门,走进深渊里去。

他已经做好面对血腥与杀戮的准备了,无休止的杀人不会对他的内心造成半点波澜——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囚禁和即将到来的死刑。

变故来的太快,这么多年练就的敏捷都不足以让他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的问。

 

关押他的人可能终究是不忍心,还是告诉了他实情。

谎言,又是谎言。丁程鑫来到京城本来就是一场错误。当今太子早已决定逼宫篡位称帝,可自古逼宫多无美名,逃不过史官的口诛笔伐,万事俱备只缺一个合适的替罪羔羊:还有什么是比功高盖主的定西将军之子,本就存了谋逆之心的人来做替罪羊更合适呢?

没有了。所以丁程鑫自以为的报仇本就是一颗棋盘上的棋子,在皇帝的鲜血迸发于他刀下的时候终于移到了正确的位置。

 

或许匈奴人破城的确是因为先帝昏庸援兵派的不够及时,但谁又知道支持太子的一派大臣是如何在朝堂上谏言的呢?定西侯手里的兵权太重要了,京城禁卫都是他当年的旧部,又有什么方法能让这样的一个大忌惮消失的同时背上罪名呢?

唯有破城,唯有破城。

 

太子来到地牢的时候,丁程鑫抬眼看他,突然就开始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很久没喝水的嗓子眼都咯血。太子问他笑什么,他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又自顾自笑了很久才开口:“我笑你可怜。”

“孤有何可怜?”

“可怜……可怜在……”他突然直了眼睛,叹了口气,“是啊,你有何可怜……塞外百姓可怜,我双亲可怜,我一生未得良人也极尽可怜……你久居深宫算计一世,天下都是你的了,你有何可怜?”

太子没有说话,冲他伸手:“孤需要定西侯的虎符,如果你愿意交出来,孤可留你一命。”

 

虎符……

丁程鑫摇头:“我没见过什么虎符。”

“没见过?”太子后面的太监细声细气的尖叫起来,“画像在这儿——世子爷,您可仔细瞧好了!这东西您怎么可能没见过?”

丁程鑫瞥了一眼,目光突然死死盯住不动了。

 

画纸上赫然躺着一块伏虎样式的令牌,跟马嘉祺当年送自己的链子一模一样。

他张了张嘴。

“没见过……”见过也不在他手上了。

 

太子愤怒的甩袖离去,丁程鑫在原地把脸藏进头发里。

大概是因为丁程鑫的斩刑需要示众,狱吏并没有太难为他。行刑的那天到来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体面的。外面正午阳光毒辣,却没有塞外那般伤眼。他下意识想举起手遮住面部让自己好受些,仿佛还是个把月前,他睁眼就是马嘉祺柔和的脸。

他想他的人生像一本跌宕起伏的戏折子,每次都在恍若结局之时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

可是这次,戏幕大概是真的要落下了。

他闭上眼睛……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

 

/

风依旧在吹,拂过他脏乱的头发。他想他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不然怎么好像听见了马嘉祺的声音呢?

于是他挣扎着睁开眼睛……

刑台下早已是混乱一片,马嘉祺策马向他而来。

 

/

马嘉祺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赐死了,临死前凭借着娘家的势力和多年前对定西侯一脉的恩情求着定西侯把马嘉祺带出城去。他从小就明白仇恨的滋味,却轻而易举的化在阳光底下丁程鑫递过来的,一次又一次的善意里。

他清楚深陷仇恨的感觉,所以才会在丁程鑫失去理智的时候试图拖他回到两个人的世界里。可是他失败了,丁程鑫还是离他而去,在一个气温寒凉的夜里。

他知道定西侯给自己的伏虎挂坠是虎符,另一半虎符被他母妃偷来,也正正好在他身上。按理来说定西侯去世之后他才是兵权在握的人,但他早已决定放弃这一切,等他想到办法接回侯夫人的头颅,就把引起纷争的小小两块虎符跟定西侯夫妇埋在一起,遗忘到大漠深处去。

 

可是丁程鑫做了不同的选择。

马嘉祺拼命找他找不到,也经历过绝望,最后还是决定为了渺茫的未来拼一些希望出来。

这些所谓希望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崖丘底下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有了实感。

像是飞鸟找到了归巢。

 

他很想说,你终于回来了啊。

我的阿程。

 

/

安平十五年冬,先帝未获封的幼子在定西侯旧部的扶持下,诛太子以不敬不义不孝之名,顺利继承大统。

几年后,正值盛年的新帝却悄然安排好一切后宣布退位,传位给一个皇族旁支的孩子。大臣们纷纷挽留劝陛下三思,马嘉祺就笑,说不行啊,朕心意已决。

当年我没做成世子妃,有人报复我拒绝做我的皇后呢。

 

他出宫后隔着很远就看到丁程鑫正在城门外等他,身后像是一片自由的未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苦难都吃尽了。

他们终成彼此的归宿。

 

fin.

历史内容全部私设架空别骂我别骂我sos

有点长 阅读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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